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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 ? 【第二十一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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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   【第二十一章】

◎”委屈“◎

雁蕩山山麓。

迫近傍夕時分,落日仿如一層熔金,髹染在了山間駐紮的營帳,山風拂過,碎金般的光影在帳簾搖曳,帳中,盛軾正靜靜聽著席豫稟述各個兵團奪旗的情況。

“目前第七兵團和第九兵團奪旗的數量並列第一,當前兩個兵團正在山頂處開展奪旗鏖戰,其他兵團都已陸續下山。”

盛軾看著薄近西山的金烏,指尖慢條斯理地摩挲了下袖裾,道:“重點關註第七、第九兵團的表現,尤其是各自的團長,表現優良者,可選編入漠北鐵騎營。”

“是。”

兩人在營帳之中商討了一番其他政事,及至第七兵團奪旗勝利的消息從山上傳來,已經是天黑的光景了,比預計的傍夕時分要遲了半個時辰,盛軾率先吩咐行軍拔營回途。他想著,沈春蕪還在他的營帳裏等著他,若是他回遲了,很可能要墜淚來埋怨他了。

堪堪整飭好行軍,一道身影如龍卷風,猝不及防出現在山麓營帳前。

是奔月。

因是著急趕路,她的勁裝上出現了不少葉片,更讓人在意的是,她背負的長刀上,蘸滿了稠血,空氣之中直直撞入一股子辛烈的血腥氣息,儼如歷經了一場激烈的酣戰。

盛軾挑了挑眉庭,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。

近旁的席豫納罕道:“不是讓你大本營待在王妃身邊嗎,怎的冒然來此?”

奔月半跪下來: “殿下,王妃不見了!”

接著將事情來龍去脈速度稟述一通,邇後道:“刀九已然到山腳處去尋人了。此事卑職萬死難辭其咎,惟願尋到王妃後,提著腦袋來見殿下。”
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此際帳內死寂得可怕,無人敢去看盛軾的臉色。

這就像是暴雨風來臨前的平靜。

眾人皆知,雁蕩山山勢陡峭嶙峋,半山腰堪比一道險崖,尋常人跌落下去,很可能就沒命了。

更何況,沈春蕪素來養在深閨,柔弱得很,加之目不能視物,此番墜崖,能不能保住性命,暫未可知……

無人敢去擅自揣測。

稍息的功夫,響起男人沈郁如霜的嗓音:“沈春蕪離營前,身上帶了什麽?”

奔月叩首道:“一柄長弓,並數枝箭簇。”

盛軾不再多問,大步邁出營帳。

半刻鐘後,封鎖雁蕩山的消息,儼如一張洩了火的紙,傳遍整片行軍,除了第七、第九兵團留守山麓,其餘兵團循照原計劃回大本營,犒賞之事擇日再議。

盛軾這樣安排,有自己的考量,王妃失蹤的事情只有第七、第九兵團知曉,這兩個兵團皆是精銳之中的精銳,口風極緊,戰力也強。

得到主帥的軍令後,兩個兵團兵分兩路,一支去山麓進行包抄封鎖,預防有人出山,一支則去山腰、山麓兩處位置開展搜尋行動。

雁蕩山說大也不大,說小也不小,要尋一個從山腰墜落下去的女子,絕非易事,尤其是在天黑之後,山中起大霧,會有不少夜行的野獸出沒。

還有一個嚴峻的情況,當初蟄伏在沈春蕪背後的刺客,他跟著墜落半山腰後,可能並沒有死。

明槍易躲,暗劍難防。

這令搜查行動變得十分棘手。

當一個人生死不明的時候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堪如淩遲的煎熬。

盛軾回溯起今晝臨出發前,沈春蕪曳著他的袖裾,晃了一晃,柔聲祈求:“王爺,我能跟您一同前去雁蕩山嗎?”

他當時的回答是,不允許她離開營帳半步。

一股滯脹的思緒,深深充塞於盛軾的胸腔間。

假令當初他答應她,帶著她一同來雁蕩山,她根本就不必遭受這些險厄。

甫思及此,盛軾垂下眼,袖裾之下的手,緊緊攥緊,手背上青筋猙突,筋絡以大開大闔之勢,一徑地蜿蜒入臂彎。

一個時辰後,第七、第九兵團傳來消息。

第七兵團在山谷中搜尋,與刀九會合,都並未尋到王妃的屍首。

這證明沈春蕪很可能還活著。

第九兵團封鎖了山口,沒有發現人跡。

目前,仍沒有沈春蕪的下落。

盛軾眸底添了一重霾意,拂袖起身:“本王去山谷看看。”

席豫本是想要陪同,盛軾卻道:“你去半山腰的山亭,替本王辦一樁事體。”

夜色朝著深處走,雁蕩山的山谷深處,一片喈喈蟲鳴聲間,沈春蕪緩緩從暈厥之中醒轉過來,眼前一片混沌,一種劇烈的酸疼開始從五臟六腑蔓延開去。

她好像是從雁蕩山的山亭上墜落下來的。

奔月和刀九護送她去雁蕩山,途中遇到了大批刺客。

當時有個刺客打算從背後偷襲她,她挽弓射出一箭,射中他的同時,被他狠狠拽下山亭。山崖雖然陡峭,但勝在崖畔生出了很多斜樹,她下墜的時候有這些樹杈做阻力,讓她堪堪保住了一條性命。

意識恢覆清明之後,沈春蕪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冰冷的地方,雙手被反綁在後背。

她這是在何處?

“醒了?”近側傳來一陣冰冷陰鷙的聲音。

沈春蕪反應過來,是將她拽落下來的刺客。

她想要坐起身,卻被他粗魯放倒,隨後,她的脖頸上抵著一道銳冷尖利的東西。

是劍。

“楊渡給你了什麽東西,那日在水榭中,又同你說了些什麽?”

沈春蕪沒料到刺客第二句問話會是這個。

楊渡給她寄賀禮,約她在亭中敘話,這些事除了襄平王府的人知曉,她從未對外聲張。

對方又是如何知曉這些內情的?

難不成,從獄中回來後,自始至終都有人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?

唯恐她覓尋出沈家冤案的證據,趁機殺人滅口?

這種想法讓沈春蕪不寒而栗。

偏偏她眼睛壞掉了,對身邊所蟄伏的危險一無所知。

似是對她的沈默感到不悅,刺客耐心漸失:“不說,是不想活命了?”

那冷劍朝她的脖頸送入半寸,涼薄的空氣之中,驀地撞入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。

沈春蕪感受到脖頸上傳了一陣撕裂的疼,有溫熱的液體,沿著肌膚流了下來。

擱放在尋常,她早已驚惶意亂,但在目下的情景之中,人驚恐到了一定程度,反而鎮定下來。

沈春蕪深呼吸一口氣:“我可以將我所知道的,都告訴你。”

刺客完全沒有收劍的打算。

沈春蕪舔了舔嘴唇,咳嗽數聲:“不過,我非常口渴,能否先去幫我弄些水來?”

“別給我耍花招,”刺客不耐道,“我問什麽,你就回答什麽!”

沈春蕪平靜道:“此事說來話長,你若不弄些水來,倒不如幹脆一劍殺了我。”

沈春蕪說著,就做出了一副引頸受戮的樣子。

慣常聽人饒命的刺客,見此狀,有些措手不及。

殺了王妃,其實對他百弊而無一利。

此番來雁蕩山的真正目的,就是套話,而非索命。若是索了命,那無異於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
權衡再三,刺客搗劍入鞘:“我去河邊取水,若發現你作出花樣來,我第一時間殺了你。”

一番威脅後,刺客去尋水了。

臨行前,沈春蕪隱隱聽到了一陣樹枝窸窣的聲音。

好像是刺客用樹枝將出口掩藏住了。

如此,她此刻所身處的地方,很可能是一處洞穴。

沈春蕪輕輕挪至洞穴出口處靜靜諦聽,發現刺客行走的聲音一深一淺,並不十分平穩。

一個猜想浮上她的心頭。

當時在山亭上,自己很可能是射中了他的腿,他現在腿上有傷,行動也是不利索的,要不然,他早就將她擄掠至雁蕩山外,何至於窩藏在此處裏?

不知為何,腦海裏又出現了一個名字。

目下已經入夜了,她墜崖的消息,奔月和刀九想必已經告知給盛軾了,也不知曉他可有來山中尋她?

不過,他這會兒肯定動怒了,畢竟她沒有乖乖聽他的話,又四處亂跑了。

這山洞藏在隱秘處,怕是不太好尋。

沈春蕪不願意坐以待斃,刺客剛剛外出尋水了,一時半會兒回不來,這給了她逃生的機會。

當務之急是先解開繩子。

沈春蕪先反向摩挲了一下腕骨上的繩結,發現系法雖然覆雜,對她而言,卻不難解開。

疇昔隨阿父救治病患,要包紮傷口,沈春蕪學習了很多種系法,這種系法與繩結的綁法有共通之處,尤其是一些覆雜的“死結”,表面看上去根本解不開,但往往暗藏關竅。

沈春蕪沒費多少工夫,將繩結解開,撐著洞壁緩緩起身。

她在山壁上做下了記號後,下一步是趕緊逃出洞穴。

沈春蕪扒開淩亂的樹枝,剛鉆出洞壁,一股凜冽冷風朝著身上突突襲來,她不自禁打了個寒噤。山間溫度極低,空氣降下了一層薄霜,她一晌搓著手,一晌朝外走。

身處完全陌生的環境,狗不理不在身側,沈春蕪心中毫無方向感,難免感到仿徨與害怕。

幸虧自己此前在奔月的陪同下,來京郊攀山采藥多次,早已積累諸多經驗,才不至於在此情此景中手忙腳亂。

沈春蕪在樹枝中折下了一根枝杈,權作盲杖,四處丈量了一番。

四遭皆是樹,刺客說這附近有河,那麽他所處的位置應當就在河附近,沈春蕪先停下來諦聽了好一會兒。

漸漸地,起風了。

窸窸窣窣的葉聲,此起彼伏響徹周身,洶湧而冷冽。

——“萬物各有其聲,射箭其實不是靠眼,靠得是聽。”

盛軾告訴過她,她的聽覺遠勝於尋常人,能捕捉到諸多聲音的細節。

也是在這樣的時刻裏,沈春蕪驚覺身前不遠處的風聲,比其他方向的風聲都要急上那麽幾分,似乎是吹在了某樣物什上,風產生阻力,風聲也變得急且利。

——“風聲何時緩何時急,都能準確告訴你靶心在什麽位置。”

盛軾的囑告回響在耳畔,沈春蕪察覺到了一件事。

刺客就立在她面前,一丈開外的位置。

他刻意將步履放輕,也沒有出聲,以至於她剛剛沒有覺察到他回來了,他就是為了試探她。

濃重的殺意撲面而至。

沈春蕪悉身如墜冰窟之中。

沒有任何猶豫,轉過身就跑!

刺客怒不可遏,快步追上:“站住!”

他腿上有箭傷,速度比尋常要緩,眼睜睜地看著王妃朝著林中深處逃去,深林是他也沒有去踩點的地方,隱約能聽到狼嚎。

狼是成群結隊的物種,敵眾我寡,彼竭我盈。

王妃一鼓作氣闖入深林,焉有命在?

-

此時,山中深谷。

“殿下,有發現!”

盛軾看到刀九遞過來的東西,是一柄折損的長弓,他撣去塵埃,觀其成相,發現正好是他送給沈春蕪的那一柄。

一抹沈郁之色掠過盛軾的眉庭,凝聲問:“在何處發現的?”

刀九稟述:“在河谷下游。”

盛軾擡步去了下游處,在河畔處觀察一番,除了長弓,還看到數枝散亂的箭枝。盛軾偏眸望向不遠處的崖畔,有一連片被壓塌的斜樹。

沈春蕪應當是墜落在這附近。

盛軾撚緊長弓:“繼續搜。”

眾人沿著河畔一路搜尋過去,不多時,在另一段河畔處發現了一串深淺不一的足印,雖然有人為清理過的痕跡,但仍舊顯得欲蓋彌彰。

丈量了一下,足印達七寸之寬,是個男人的腳。

盛軾屈膝,撚了一下足印上的泥土,還是濕的。

奔月道:“很可能是方才有人在此處取水,此人沒離開多久!”

盛軾對奔月、刀九二人使了個顏色,二人悟過意,迅疾與其他兵卒在四遭開展搜尋。

很快就尋到了一處山洞,在洞穴裏發現了少量血漬,一團解開的散亂麻繩。

不過,真正讓眾人確認沈春蕪曾經困在這裏的是山壁上的一個記號。

一句話,用磨石歪歪扭扭地刻著:盛軾是個大笨蛋。

盛軾:?

對方似乎是覺得他的名字繁瑣覆雜,索性刪繁就簡,“盛”寫成“成”,“軾”也撇掉左邊部分,寫了個“式”。

一口氣念下來,念為:“成式是個大笨蛋”。

其他人見到了,起初沒看懂,後知後覺悟過意,腮幫子劇烈發癢,“噗嗤”聲連綿起伏。

王妃說王爺大笨蛋,這得是有多大的怨氣?

盛軾伸手摩挲了一下字面刻痕,唇畔漾起一抹弧度,在這個人間世裏,也只有她膽敢這般罵他了。

他回望眾人,慢條斯理地問道:“很好笑嗎?”

眾人頓作面無表情狀,搖了搖首,忙循著王妃留下的線索去找人了。

許是上蒼在襄助,找人的時候,與刺客硬生生的打了個照面。

刺客大抵也沒料到襄平王的動作會這麽快,作勢要逃,奔月直接飛身掠去,一腳蹬在刺客的胸口,將人狠狠撂倒在地,怒道,“王妃在何處?!”

這一刻,刺客看到了襄平王。

盛軾沒有說話,那居高臨下的眼神,睥睨下來* 的時候,形同碾死一只螻蟻。

刺客不響。

盛軾慢慢抽出刺客劍鞘之中的劍,一劍沒入對方的腿骨: “她在哪。”

空氣之中,血腥氣息愈發濃郁。

刺客受到了百般摧折,生不如死,此刻終於松口:“她闖入了深林之中……”

一語掀起千層風浪。

眾人勃然變色。

深林之中是野獸經常出沒的領域,尤其是到了子夜之後,餓狼出沒,沈春蕪獨身闖入的話,身無寸鐵可禦身……

後果不堪設想!

奔月道:“卑職現在去將王妃尋回!”

刀九阻住她:“我去吧,此事我擔主責。”

“你們留在此處,看守刺客。”

二人止住爭執,怔怔地看著盛軾,他口吻不容置喙,淡聲命令道:“留著一條命,等本王回來重罰。”

-

狼嚎陣陣,將夜色推得無限幽遠。

沈春蕪逃至深林之中,因奔得太快,被地面上延伸出來的樹樁絆了一跤,因此在地上滾了幾遭。

膝蓋骨深受重創,饒是她以樹根撐地,意欲將身體支棱起來,但骨骼上傳來了劇烈的疼楚,教她驀地疼出了眼淚。

沈春蕪委實是走不動了。

萬一刺客還跟上來,可該如何是好?

正思忖間,她聽到四面八方傳了一片幽微的狼嚎。

沈春蕪觳觫一滯。

這深谷之中竟是還有狼?

狼嚎由遠及近,形成天羅地網,逼得沈春蕪有些無措,身軀慢慢朝後挪,發覺身後是一株大樹,樹底下有一個洞,她貓著腰鉆了進去。

本來從山亭處摔落襲來,身子骨就已經夠疼了,接著又被地上的氣根絆著了,還遇到了狼襲。

如今的心境,可謂是屋漏偏遭連夜雨,行船又遇頂頭風。

沈春蕪屈起雙膝,緊緊抱著自己,大腦亂成一片,鼻腔亦是酸澀不已。

心中只裝著一個名字。

盛軾。

沈春蕪把臉埋在膝面上,輕聲道:“怎麽還不來找我呢。”

——我現在,真的,很害怕。

凜風拂過,外處傳了一陣輕微的槖槖步履聲。

沈春蕪原是松弛下來的神經,猝然繃緊,背脊肌肉也極其僵硬。

刺客是不是尋上來了?

她急促地在四處摩挲著,摸著了一塊很大的石頭。

沈春蕪斂聲屏息,小心翼翼地掬住石頭,只等刺客發現她的時候,狠狠砸過去。

步履聲來到了樹洞洞口處。

沈春蕪高高揚起了石頭。

及至步履聲來到她面前,沈春蕪咬緊牙關,將石頭砸過去——

下一息,一只手握住她的腕子。

鼻腔間,撞入一片清郁的月桂梅香。

“沈春蕪,是我。”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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